核心提示:在窯上村里,,很少能看見年輕人。況且對年輕人而言,學習制陶還有一個長達數(shù)年的學習期,,這個期間并不賺錢,。他們不愿意為了一個看似沒有前景的行業(yè)投入如此多的時間成本。
【一】
挽瀾鄉(xiāng)窯上村周邊一帶產煤,進村的爬坡山道會遇到許多大貨車,。道路彎曲坎坷,路邊的懸崖高深莫測,。除了摩托車,,進村的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越野車。
窯上村海拔約1450米,,比縣城高了400多米,。村子依著山勢而建,從高處遠望,,連綿的梯田種著水稻和玉米,,遠處的天際線是喀斯特的山頭極美的起伏。
除了產煤,,窯上村藏有豐富的高嶺土,。數(shù)百年前,有人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了當?shù)氐哪嗤吝m合制作陶器,。泥土,、釉石、煤,,一切都是就地取材,,順理成章地,制陶業(yè)就在這兒發(fā)展和延續(xù)下來,。
在相關介紹資料中,,有一個傳說是這樣的:明初,朱元璋軍隊征戰(zhàn)貴州,,一名江西士兵逃離軍隊來到窯上村,后偶然地在當?shù)刂谱鞒鎏掌�,。不過這一說法缺乏更多的考證,,而且有不少陶瓷生產地在講述其發(fā)源故事時,總想和江西景德鎮(zhèn)扯上關系,。但現(xiàn)實中的窯上村依然獨特,,在整個挽瀾鄉(xiāng)乃至全縣范圍,以制陶為業(yè)的,,也就僅此一村,。
潘龍的制陶作坊是窯上村里最大的。作坊門前約30米處,,有一個全村最大的燒陶窯爐,。作坊周圍的雜草里,碼放著已燒制好的陶器,。釉色是常見的淺褐色,,這是釉石內含鐵所致,。這種淺褐色極為樸素,清楚地標明了其民用的定位,。陶器的底足部分并不上釉,,但質地卻也不粗糙,顯露一種清新的淡黃色,。
在潘龍的作坊前,,有一個被挖了約一米多深的土坑。我被告知,,這個土坑里的泥土就是高嶺土——如此“就地”的就地取材,。我到來的那天是一個陰天,潘龍正把做好的泥坯扛到室外去陰晾,。
潘龍的作坊主要為飯館生產炊具(“用這個蒸東西,,安逸得很�,!保┧為酒廠生產上百斤裝的酒缸(“用這個來儲存酒,,味道不會變�,!保┻@些陶器粗放簡單,,造型質樸實用。
潘龍的弟弟叫潘虎,,潘虎的作坊在村子另一頭,,主要生產個頭小一些的壇壇罐罐。一個工人正在制作酸菜壇子,,他把事先晾干的一個罐子泥坯搬到車盤上,,從身邊的泥塊里掰下一小塊,沾點水,,迅速成一個圓環(huán)狀,。然后把圓環(huán)套在罐子泥坯上,快速轉動車盤,,罐子和圓環(huán)狀的泥土跟著轉了起來,,師傅的手指巧妙地拿捏那個圓環(huán)狀的泥土,泥土開始變形,,成為壇子的頂部,,包括可以盛水密封的小槽。
【二】
制陶在過去曾是一種全村性的產業(yè),,家家戶戶各在自己的家庭內傳承著這門古老的工藝,。制陶在窯爐燒制時,總會有接近20%的次品率,,這些次品無處可放,,就被堆砌成各種墻體,、護欄,這些罐子墻于是成為窯上村獨特的視覺標識,。
窯上的制陶保留著古老的制作方式,,一方面,制陶所需的技術相對瓷器而言是很低的,,二來,,高精的燒制技術需要動輒上百萬元的資金投入,這對村民而言是不可能的,。因此古老的制陶方式,,就這樣在窯上村代代相傳。
窯上村主要制作民用的陶器,,如米缸,、酒缸、水缸,、酒壺,、油壺、茶壺,、茶缽,、飯碗、菜碟,、酒杯,,桐油燈盞、茶盤,、香爐,、茶杯、排水管,、大飯缽,、煙鹵管、花瓶,、煙斗、煙咀,、泥哨,,大菜缽、花盆,、菜缸,、酒瓶……
潘龍三兄弟從小就在父親的帶領下,開始了對泥土秘密的探索,。作為大哥,,潘龍12歲開始入門,,現(xiàn)在43歲。這中間的30多年里,,他結婚生子,,并以制陶來養(yǎng)家糊口,逐漸成為村里的制陶大戶,。
他的作坊前堆著三種不同顏色的泥土,,從肉眼看含沙量都很低。這些泥土放入攪拌機里混合和加水研磨就成為制陶的泥,,保持一定濕度,,在陰涼處存放一定時間,就能使用,,隨取隨用,。
將泥土直接捏成具有優(yōu)美弧線的器形,是很不容易的,。但用轉動的車盤來拉坯,,會使得制作圓形的、勻稱的器形變得簡單一些,。不過這仍然需要長久的經驗和訓練,。“要7年以上,,跟著師傅,,天天做,才能成為熟手,�,!�
拉坯的魅力在于,隨著車盤的迅速轉動,,一堆看似松軟的泥土會隨著手指的擠壓和牽引,,迅速變成某種器具的形狀。泥土被扶立起來,,像是向上生長,,依靠手的牽引,形成器具的底部和腹部的空間與弧線,。手繼續(xù)牽引,,或收或壓,泥土極為溫順,,按著人的意愿持續(xù)生長,,終于變成一個令人驚嘆的泥坯。只有長久地和泥土接觸的匠人才能清楚掌握泥土的屬性,知道如何精準地拿捏,。在長久的勞作中,,這些技藝變成了身體記憶的一部分。
泥坯陰晾幾天之后,,就能上釉,。上釉使用的是當?shù)氐摹坝宰选薄0阉铀╉灾�,,能得到一種褐色的粘稠狀的釉,。將釉澆到已經晾干的泥坯,再等釉也陰干了,,就能進入窯爐燒制了,。
燒制是制陶的最后一步,也是最關鍵的一步,。如果這一步沒做好,,之前所有的活都白做了。把泥坯裝入窯爐,,點燃煤火后,,潘龍要根據(jù)經驗去控制溫度,溫度夠高或夠低,,都會帶來更大的失敗風險,。燒陶的最高溫度高達1200多度,整個燃燒過程為7個多小時,。在這段時間里,,受到高溫的炙烤,泥坯被燒得火紅,,泥土發(fā)生了質變,,變得堅硬如石,但也變得像玻璃一樣易碎,。
為了充分利用燃料,,窯上村的窯爐都是依照山的坡度而建,多個窯爐從下往上整體排列,,火道互相連通,。這樣,處于下邊的窯爐燒煤之后,,熱氣就往上升騰,,沿著相連的通道,穿過上邊的窯爐,。相比于單個窯爐獨立燒制,這種辦法更充分地利用了熱能——這個方法的原理和用多層籠屜相疊蒸饅頭大體相似。在窯爐內的溫度達到一定水平后,,就開始封爐,,封路的順序為從下往上漸次封上。等到爐溫慢慢冷卻至常溫,,再開啟窯爐,,這時候才能最終知道到底燒制出了什么東西來。
【三】
在膠制品大舉替代陶制品之前,,窯上村迎來了制陶的黃金時代,。上世紀最后二十年,窯上村700多戶人家,,超過九成的家庭以燒制陶器為營生,。那時候,每天有15輛左右的貨車從村里裝齊壇壇罐罐,,運往村外,。
但從2005年起,潘龍開始感覺到市場發(fā)生了大的改變,。膠制品開始大量取代了陶制品,,相比于陶制品,膠制品更輕更薄,,而且掉在地上不會摔碎,。這種趨勢越來越明顯。窯上村的制陶業(yè),,從那以后經歷了令人無奈的衰退�,,F(xiàn)在,全村不足十戶在制陶,。過去全村每天至少有3個窯爐在燒�,,F(xiàn)如今,潘龍的窯爐一年下來也只燒四次,,而從村里拉出去的運陶車,,好幾天才發(fā)一趟。
窯上村這一制陶業(yè)的衰落,,最主要是由于制陶的利潤越來越微薄,。在兩年前,潘龍通過制陶,,每年還能供3個孩子上學,,并且還有近萬元的余錢。但后來,,3個孩子分別升至大學,、高中,、初中,給潘龍帶來更大的經濟壓力,�,!斑得抓緊干活啊,不抓緊還不夠用,�,!�
59歲的李天益,是潘龍從村里請來的工人,。李天益說自己15歲能獨立完成整套的制陶工序,,至今從事這個行業(yè)已40多年。他具有豐富的經驗:我看到從泥堆中敲下一塊泥土,,在車盤上拉坯,,幾下就做成了一個酒罐的底,用料不多也不少,。他有3個孩子,,但都不搞制陶。潘龍按照計件的方式給李天益發(fā)工錢,,老李平均一天的收入為100元左右,。“就相當于打小工”,。
年輕人們早早地就放棄了對制陶祖業(yè)的執(zhí)著——“娃娃都不做了,,找不來錢”。在窯上村里,,很少能看見年輕人,。況且對年輕人而言,學習制陶還有一個長達數(shù)年的學習期,,這個期間并不賺錢,。他們不愿意為了一個看似沒有前景的行業(yè)投入如此多的時間成本。
此外,,相比于打工,,制陶也極為辛苦。就算是在結冰的冬天,,只要有客戶來了訂單,,都得照樣開工。所以潘龍感慨,,“冬天就惱火了,!”
潘龍沒有徒弟,李師傅也沒有徒弟,。在潘龍看來,,等他的孩子們大學畢業(yè)之后,,還做不做陶已經無所謂了。而對窯上村來說,,制陶始終就是一種糊口的行當,。無論是潘龍還是李天益,他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從事制陶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