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球金融危機尚未塵埃落定,,這一段故事已經可以當成歷史來讀了,。很多反思金融危機的著作陸續(xù)問世。有些是親歷者的記錄,,比如曾任美國財政部部長的保爾森的《峭壁邊緣》,,曾任雷曼兄弟副總裁的勞倫斯
G.
麥克唐納的《常識之敗》,還有一些是旁觀者的點評,,比如“末日博士”魯比尼的《危機經濟學》,,拉詹的《斷層線》。著名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也推出了自己的新書《自由市場的墜落》,。他的角色與眾不同,,他在學術界享有極高的聲譽,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,。同時,,他也有豐富的從政經驗,曾在克林頓時期任總統(tǒng)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,,后來當過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,。
政治圈中的廝混,并沒有打磨掉斯蒂格利茨的銳氣,。相反,,他是越老越激憤。早在東南亞金融危機爆發(fā)之后,,斯蒂格利茨就成了一個舉世著名的批評者,。他殺了個回馬槍,矛頭直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美國財政部,認為其在全球范圍內兜售的“華盛頓共識”遲早會惹出大麻煩,。成功的預言家必須有堅毅的定力,,因為他們的預言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會被別人恥笑,只有在忍受了多年的嘲笑和冷遇之后,,這些似乎危言聳聽的觀點才得到了印證,。事后看來,東南亞金融危機只是全球金融危機的序幕,,危機先在全球金融體系的外圍地區(qū)爆發(fā),,但最終一定會擴散到中心地帶。憑著多年的批評言論,,斯蒂格利茨當然有資格出這樣一本書,。在本書中,字里行間,,似乎都能讀出斯蒂格利茨的憤懣不平,,還有一些洋洋得意:“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�,!�
斯蒂格利茨在本書的上半部分主要反思了全球金融危機爆發(fā)的根源,。他談到了銀行家的貪婪和失范。美國的金融體系并沒有實現(xiàn)其真正的職能,,即管理風險,、配置資源、降低社會中的交易成本,;相反,,它們制造了更多的風險,扭曲了資源的配置,,導致更高的負債,,最終增加了社會交易成本。他談到了金融監(jiān)管部門的失職,。
尤其是從里根時期,,美國政府開始了對金融監(jiān)管的放松。盡管保羅·沃爾克在遏制通貨膨脹方面立下了汗馬功勞,,但是因為他主張對金融體系實施更嚴格的監(jiān)管,很不對里根的胃口,,結果沒有辦法連任美聯(lián)儲主席,。其繼任者格林斯潘熱衷于放松金融監(jiān)管。格林斯潘不僅采取降低利率的方法,,在刺激經濟增長的同時,,向市場上注入了大量的流動性,同時他還鼓勵金融機構從事風險更高的業(yè)務,。他在美國金融危機爆發(fā)之前一直表揚次級貸款和可調整利率貸款,,說這些“金融創(chuàng)新”讓美國的金融體系變得更加靈活,、穩(wěn)健。斯蒂格利茨聲稱,,讓伯南克連任美聯(lián)儲主席是一個錯誤,,因為伯南克蕭規(guī)曹隨,只知道救市,,沒有對病入膏肓的金融體系痛下猛藥,。他對奧巴馬的總統(tǒng)經濟顧問薩默斯更是耿耿于懷,指出當年就是薩默斯反對對衍生金融產品加強監(jiān)管,。斯蒂格利茨把這些人的家底都抖摟出來,,窮追猛打,真是“一個也不放過”,。有趣的是,,斯蒂格利茨不僅僅批評布什總統(tǒng),作為一個民主黨人,,他對奧巴馬總統(tǒng)也頗有微詞,。他認為奧巴馬缺乏足夠的魄力,當輪船快要沉底的時候,,奧巴馬所做的只是重新擺擺甲板上的椅子,。當經濟肌體有了重大的創(chuàng)傷之后,奧巴馬所做的只是把傷口晾在太陽下,,讓陽光給傷口消毒,。這是一種“混日子”(muddle
through)的做法。斯蒂格利茨還談到美國經濟和社會深層次的問題,。在他看來,,金融體系出了問題,錯在經濟體系,,經濟體系出了問題,,癥結在美國社會。在過去20多年,,美國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,,盡管在新經濟耀眼的光芒下,經濟增長速度很快,,但工資水平始終沒有提高,。美國的政客沒有真正解決貧富不公的問題,反而避重就輕,,通過刺激消費,,尤其是住房消費來掩飾問題。但當整個國家高筑的債臺轟然倒塌之后,到頭來還得是納稅人承擔最終的成本,。斯蒂格利茨激烈地抨擊主流經濟學界,。他說新古典經濟學家已經成了資本主義的拉拉隊。雷曼兄弟的倒閉,,對新古典經濟學家而言,,意味著一個時代的巨變。
斯蒂格利茨在本書的下半部分主要談論解決問題的辦法,。他主張必須重新反思市場原教旨主義者的教條,,不能認為自發(fā)的市場經濟會優(yōu)于政府監(jiān)管。他談到如今的危機,,幾乎和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一樣嚴重,。當年,美國正從農業(yè)社會轉變?yōu)楣I(yè)社會,,大蕭條之前,,農產品價格一直狂跌。這種經濟結構的調整使得蕭條曠日持久,,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的爆發(fā),,才幫助解決了美國嚴重的失業(yè)問題。如今,,美國正面臨著制造業(yè)衰落的命運,。大量的制造業(yè)轉移到了中國、印度和其他發(fā)展中國家,,這將使得美國的經濟長期低迷,。危機之前,中國和其他一些出口國積累了大量的外匯儲備,,而美國舉國上下,,靠借錢尤其是借外國人的錢,過著寅吃卯糧的生活,。但是,,我們已經無法再回去了。國際失衡是難以持續(xù)的,。走出危機,,需要的是前所未有的調整和改革。斯蒂格利茨強調了收入再分配,,主張以累進的稅收穩(wěn)定經濟,,倡議改革國際貨幣體系,建立新的全球儲備體系,。他甚至談到不丹的國民幸福指數(shù)(GNH,gross
national happiness),主張用GNH代替GDP,。他談到美國不僅有貿易赤字,、財政赤字,還有道德赤字(moral
deficit),。彌漫在美國經濟生活中的急功近利情緒,,將會導致美國走向死路。
這些頗為出格的觀點,,聽起來還是有點危言聳聽,。本書的書名就有些夸張。如果用自由落體形容2007年8月或是2008年9月的金融市場,,還是比較貼切的,。但是,如今,,金融危機不是已經逐漸平息了嗎,?凱恩斯在1931年出版的《勸說集》的序言中寫道:“我們瞻前顧后,看到兩邊都是懸崖飛瀑,,而我們正小憩在期間的一個靜靜的池邊,。”正是在那一年,,爆發(fā)了英鎊危機,,拉開了20世紀30年代各國之間貿易戰(zhàn)、貨幣戰(zhàn)的混亂局面,。2010年,,我們也“小憩在一個靜靜的池邊”。從宏觀經濟數(shù)據來看,,中國的經濟形勢一片大好,。經濟增長速度高于10%,而通貨膨脹率低于4%,。在全球經濟普遍低迷的時候,,中國經濟卻呈現(xiàn)出勃勃的生機。但是,,遠望2011年,,潛在的風險依然隱藏在遠處的地平線。全球金融危機之后,,發(fā)達國家將進入長期持續(xù)的經濟低迷,。有兩位著名經濟學家Rogoff和Reinhart在追溯過去800年的金融危機歷史之后提醒我們,在金融機構爆發(fā)危機之后,,政府的財政危機和債務危機將緊隨其后,。新的貿易戰(zhàn)和貨幣戰(zhàn)似乎已箭在弦上,,國際資本市場上熱錢暗潮涌動。圍繞著國際金融監(jiān)管改革,,談判桌上進行的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,。國際貨幣體系中的不穩(wěn)定性和不平等關系依然存在。
斯蒂格利茨在本書中的觀點或許并不完全正確,,他對人對事的許多看法,,都帶有濃厚的個人色彩。他所主張的改革或許很難實現(xiàn),,很多理想主義的設想,,最終可能會在政治現(xiàn)實的荊棘中折翼。但是,,激進的態(tài)度,,能夠捍衛(wèi)的不過是一些中庸的觀點,能夠澄清的無非是一些常識的判斷,。以斯蒂格利茨為藥,,不是補品,但可以去邪敗火,。
(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所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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